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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癡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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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棠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連珩,目光落寞暗淡,素來筆挺的身姿也顯出幾分消瘦。她忽然覺得連珩很陌生,朝夕相處半月之久,她卻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。他的身份、經歷,除了“連珩”這個名字,雲棠對他一無所知。

殿內的燭光像是一道屏障,將雲棠隔絕在窗外。她有些好奇,為什麽連珩會出現在萬古殿?她想,或許可以進去問問,但當她再次看見連珩虔誠的目光,忽而發覺自己似乎不該打擾。

她悄悄合上窗戶,轉身走了。

萬古殿外有一條青石板路,通往山下。雲棠沿著山路回程時,恰好聽見側方樹林裏有人喚她。

“雲姐姐?”

雲棠聞聲轉過身,借著月色,見花月站在樹林裏,手裏捧著一束梨花枝。

“花月?”雲棠驚訝道,“你怎麽還沒回去?”

花月忙迎過來:“我在殿裏上完香,下山的時候忽然聞到一陣梨花香,便循著香味找過去了。沒想到還挺遠,折完花枝,天都黑了。”

雲棠看了看花月手裏的梨花枝,雪白的梨花盈滿枝頭,各個開得旺盛。她不禁疑惑:“都七月底了,梨花早該謝了才對。”

花月也道:“是啊,所以才稀奇。那棵梨樹在林子最裏面,很難找到。樹幹足有兩米粗,少說也有幾百年了。”

“雲陲還真是塊寶地。”雲棠笑了笑,“走吧,時辰不早了,陳武還在客棧等你呢!”

二人遂沿著山路下山。

夜色已深,枝頭升起一彎皎月。樹林不時傳來聲聲蟬鳴。

花月擡頭看向天邊的皎月,想起了萬妖山的月亮:“萬妖山的夜晚總是蒙著一層死氣沈沈的霧,很少看見這樣幹凈的月色。我娘還在世時,總叮囑我,說不要去凡間,不要接觸凡人。可凡間好美啊,我來了,就再也不想回去了。”

她看向雲棠:“雲姐姐,凡人都說人妖殊途,你們修道之人也常說人妖相愛有違天綱。可你為什麽願意幫我們呢?”

花月目不轉睛地看著她,仿佛受了極大的恩惠,讓雲棠不由慚愧。

“你們沒傷天沒害理,怎麽就有違天綱了?至少,不違我雲棠的天綱。”她笑了笑,“修道之人,不以人妖定善惡,這是我師父教我的。”

“師父?”

“嗯,你們見過的。就是之前來客棧,給我開安神散的那位。”

花月顯然很驚訝,雲棠笑道:“不像,是吧?你別看他長得比騙子還像騙子,其實還是有本事的。”

“沒有。”花月搖搖頭,“人不可貌相。自從第一次見過雲姐姐,這個道理花月就銘記於心了。”

雲棠想起自己初見花月時,頂著一身被雨淋透的衣衫,衣擺還被樹枝刮壞一道口子,樣子屬實狼狽。她哭笑不得道:“我至少比浮游老頭好看那麽一點點吧?”

她將“一點點”的音咬的極重,花月笑出了聲:“是是是,豈止一點點。”

她的神色認真起來:“我雖自小長在萬妖山,沒見過多少凡人。但我們萬妖山的妖在化形之前,都會去凡間尋一副自己喜歡的皮囊。我也算見過不少美人。她們像盛夏的繁花,美得千姿百態,卻都與姐姐不同。”

雲棠受寵若驚,花月頓了頓,繼續道:“姐姐是淩冬的初雪、暮春的微風,是雲間的皎月和繁星,不依附於一事一物,在天地間美得自成風景。“

“有這麽誇張嗎?”

饒是平時再自戀,也是禁不住這麽誇的。

花月嘆了一聲:“姐姐是不會明白的。世間的女子能有幾人像姐姐這般肆意自在?”

即便是在萬妖山,大多女子也難免一生為家事所累,長久而忘卻了年少時的追求。

雲棠寬慰道:“我孑然一身,無所牽掛,自然肆意自在,卻也不全是好處。便如你有陳武,雖不免為其所累,但總歸這一生,也算有了歸途。”

說到此處,雲棠忽然想起白天時,浮游散人對陳武說的話。她猶豫片刻,問道:“花月,你有想過嗎?如果有一天陳武離開了,你怎麽辦?”

雲棠知道自己的話或許會很冒犯。但花月卻沒如雲棠預想的那般傷感,只道:“姐姐,你聽說過嗎?萬妖山有面湖水,名曰沈念湖。相傳,將相愛之人的兩縷發絲系在一枚銅錢上,沈到湖底,可以許願來生再度相逢。我和阿武離開萬妖山那晚,剛好途經沈念湖,但我們沒有去許願。”

花月的目光沈了沈,“我不在乎來生。如果阿武離開了,我也會離開。阿武就是我的一生。”

雲棠看著花月那樣堅定的目光,有些欽佩,又覺得她似乎很傻。這個看起來柔弱溫柔的姑娘,比她曾經見過的很多人都要執拗和堅強。她愛,便要傾盡全部,愛盡這一世,愛盡這一人。

不問來生,只爭朝夕:

也不論對錯,絕不後悔。

雲棠沒再多說什麽,她和花月回到客棧後,各自回房休息。雲棠睡不著,問店小二要了壺酒,一人到客棧房頂吹風。

她坐在房檐一角,任憑晚風肆意揚起她的裙角和發梢。皎月仿佛懸在觸手可及的地方,擡起手卻只能觸到一片冰冷的空蕩蕩。

在這裏能俯瞰整座雲陲小鎮,月色下隱約可見錯落的庭院樓閣。城郊的望亭山上,萬古殿依舊燈火通明,遠遠望去,在一片幽暗中頗有幾分人間神祠的氣派。

雲棠向後靠了靠,擡起頭漫無目的地望向夜空,聽著風從耳畔拂袖而過。月色一寸寸落下,地平線逐漸染上朝陽的暖色。晨露打濕了雲棠的衣衫,雲棠拂了拂衣袖上的露珠,準備起身回去,身後卻傳來輕淺的腳步聲。

她回眸,看見迎面走來的黑衣男子,晃了晃神,楞住片刻,才道:“回來了,才回來嗎?”

連珩走到她身側坐下:“昨夜回來的,去過一趟萬古殿。”他見雲棠神色憔悴,關切道,“怎麽一個人在這喝酒,有心事?”

聽見連珩坦白交代,雲棠這幾日的疑慮降下許多,心裏也舒服不少。她嘆了一聲:“玉娘的身份有線索了,五郎很可能就是陳武。”

連珩明白了雲棠為何會一個人在屋頂吹風,他關切道:“那你打算怎麽辦?”

“我打算今天就送花月和陳武離開。玉娘畢竟已經死了,讓陳武知道,也改變不了什麽。”雲棠又問連珩,“你呢?這幾天去哪了?”

雲棠只是隨口一問,沒真打算讓連珩告訴她去向。她以為連珩會像以往提起那位故人一樣,搪塞或是直接緘默。

連珩卻出她意料道:“我去找了一位朋友,讓他幫我查了一個人。”他頓了頓,“那天打傷你的人。”

雲棠一驚:“查到了?”

連珩點頭,面色卻不太好看。很明顯,這個人的身份很棘手。

雲棠追問:“是我認識的人嗎?”

“不算認識,但你一定聽過。”

他猶豫片刻,沈聲道:“是半面鬼。”

雲棠的心狠狠沈了一下。

半面鬼,那個只存在於傳聞中的惡靈,半人半鬼,每逢於世,必帶來一場三界浩劫。

雲棠很難相信自己會惹上這樣的惡靈。她思索片刻,還是決定將那晚的夢說出來:“其實前些天,我中了引夢術,半面鬼來過我的夢裏,讓我做了一個選擇。”

“什麽選擇?”

“他問我蒼生與摯愛,要如何選。”

連珩聞言眉頭鎖得更緊。雲棠覺得他或許知道什麽,但連珩只是沈默。雲棠只好看了眼天色:“天亮了,走吧!我去喊花月和陳武,要收拾東西,準備渡江了。”

連珩應聲跟了下來。二人回到客棧內,雲棠去叩陳武和花月的房門。來開門的是花月,雲棠問她:“陳武呢?”

花月道:“他今天天沒亮就起了,問我要了腐生香,說幫雲姐姐送到縣衙去。姐姐不知道嗎?”

雲棠心底升起一瞬不詳的預感:“他走多久了?”

花月道:“半個時辰吧!”

雲棠登時察覺不對,從客棧到縣衙,一來一回也用不上半個時辰。她顧不上解釋直接跑出了客棧,直奔縣衙而去。花月見狀完全慌了神,忙跟著雲棠跑了出來。

莫名的不安縈繞在花月的心底。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不知道為什麽雲棠會如此焦急。沒人告訴她到底怎麽了。她忽然很害怕,似乎即將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。

從客棧到縣衙,花月仿佛走完了一生中最長的路。

她跟著雲棠闖到縣衙後院,看見浮游散人出來迎接雲棠。她的思緒全亂了,甚至沒有聽清他們在談什麽,只聽到一句:“陳武在裏面。”

然後,她朝著浮游散人手指的房間沖過去,推開門。

血色的法陣紅得刺眼,無數條秘紋交錯在一起。一具女人的屍體被法陣托到半空中,黑色血字的符咒蓋在她的額頂。有數不盡的生命力匯成一條條光束,源源不斷地通過符咒註入女人體內。

花月循著那些光束望去,盡頭正是陳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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